当年罗化千有如此多名人推荐,自可卖字画为生,献身心爱事业的理想即将实现。然而鬻字活动不到一个月,“九·一八”事变爆发了。日军占领了东三省,大批东北难民流入关内。热爱祖国的罗化千忧心如焚,无心再钻研书画了。国家兴亡,匹夫有责。他用一年多时间写楹联七百余幅,得润资一千余银元,全部捐献给上海赈济东北难民联合会。他的义举在书画界引起了很大反响。1933年5月10日,上海《申报》刊登由许世英、熊希龄、王震、王正延、孔祥熙、张啸林和杜月笙等二十六人署名的《鸣谢罗空大善士》启事:“ 兹承王一亭先生经募罗空大善士书润助赈,救济东北难民捐款洋一千零十九元六角五分,除掣奉收据外,特此登报鸣谢,以扬仁风。” 1933年冬,日军逼近南京,罗化千携带全家辗转到山城重庆。这已不是写字作画的时候了。为养家糊口,他不得不找份同自己特长相关的工作——在军政部会计处绘制图表,一干便是八年。抗战全面爆发后,国民政府西迁重庆。四川地方势力一些人通过各种渠道请蒋介石题写堂名匾额。老蒋初到四川,当然需要他们帮衬,不便推辞,但又难有时间操弄翰墨,于是经于右任推介,时任军政部会计处科长的罗化千成了蒋介石的代笔人。1945年日本投降时他已领少将薪俸了。1945年秋天,罗化千还都南京前夕,决定重操旧业,以字画为生,辞去军政部会计处的职务。为此他到监察院晋谒于右任先生。于右任对他的志向颇为赞赏,当即书横幅相赠:“ 罗化千弟,精研金石,并擅书法。历年以来,或捐书代赈,或义卖劳军,尤为艺林称赏。近将还都安砚,书此为介。三十四年十月于右任。”罗化千回南京后便设砚鬻书画为生。但货币贬值,物价飞涨,仅靠一支笔怎能养活一家老小,只得再到统计机关画图表。这次他进入联勤总部经理处统计组,仍属国防部下属机构。1948年8月南京国民党政府迁往广州,军界友人劝他携眷去台湾,并允诺替他买机票。他自认是个职员,同国民党政权本无瓜葛,在国防部门做事不过画画图表,没必要追随他们去台湾,毅然留在大陆迎接解放。 新中国成立后,罗化千拥护共产党政权,以为在新社会定能发挥自己的一技之长了。为了改造思想,南京一解放,他便进入华东革大南京分校。毕业后分配到东北工作,但因“历史问题”被单位退回。途经北京时他本可找李济深先生,请他推荐一份工作。(1948年李济深离开南京去香港转赴北平时,是罗化千亲自送李先生到机场,两人交情不错。)但老实的罗化千认为托人情是旧社会的习俗,现在是新社会,不兴这一套,便没去找李济深先生,只看了看在京工作的长女,便匆匆返回南京,回到华东革大南京分校。南京分校又把他分配到华东影片公司南京办事处绘制统计表格。他在影片公司工作不到8个月,1951年“镇反”运动中被逮捕,这次被捕却并非因为“历史问题”。有一天中午,岳父像平时一样到会议室沙发上午休,一推门,发现里面有人开会,便转身走开。原来领导干部正在会议室分析本单位“敌情”,认定岳父刺探“军情”,遂以“特嫌”罪名把他关进监狱,后又转送到政治讲习班。1953年夏天,查不出他是“特务”或有其它政治问题,给他开了一张“南京政治讲习班结业证书”,便打发他回家了。从此他失去参加工作的机会,被打入另册,无法也无心从事自己心爱的书画事业了。每天在家买菜烧饭,直到1970年下放到淮阴,共计17年。
1970年2月3日,罗化千所在地的派出所长突然闯进他的家,向他们夫妇宣布:“根据林彪一号通令,必须马上离开南京到苏北农村落户”。当时罗化千的夫人卧病在床,向所长申诉困难,所长生硬地说:“生病可以晚走几天,罗化千必须马上走。”说完调头便走了。第二天清晨,七十高龄的罗化千乘坐派出所安排的大卡车离家而去,被安置在淮阴县三树公社树西六队,在简陋透风的草屋里开始了艰苦的下放生活。不久罗化千的夫人拖着病弱身子也来此落户。两位已经没有劳动能力的老人下放当农民,遇到的困苦不难想象。种地、浇水、烧饭、洗衣等等都由老人勉强自理,饮用水已无力自取,花钱请一位贫农从泥塘里挑来。罗化千夫人因患重病,常回南京治疗,罗化千长期独居农村,本来还算健康的身体又因环境的恶劣而染上肺病。当他的女婿、女儿得知后,从北京买了大批链霉素等药寄给老人,在农村卫生院的治疗下,他的身体居然好转,但留下肺气肿的毛病。生性达观的罗化千此时已感体力不支,生活难以自理。1975年他写了一首诗,记述了当时的生活情况: 曳杖龙钟怕远行,连年株守掩柴门。 自炊赤焰映白发,舍乏童稚寂无声。 咫尺菜市犹嫌远,门前懒剪韭与芹。 有酒因疾疏把酌,无牙知味囫囵吞。 罗化千在苏北下放劳动,他在北京工作的女儿、女婿曾经三次去树西六队看望老人。第一次是在罗化千独自先遣落户不久,当看见岳父住在几乎难遮风雨的陋屋里,女儿偷偷落下了泪。这一次罗化千见到他们到来倍感高兴,执意穿过田埂和泥泞小道,到集镇上从农民手中买了一条鱼和几只猪爪为我们烧菜。那时贫苦的苏北农民,对城里来的下放户既好奇又热心,邻居们那种朴实真诚的关心,给困境中的老人很大帮助。但是过了不久,罗化千突然被戴上四类分子帽子,沦入阶级敌人的行列,经常被叫去参加四类分子批斗会。当在北京工作的女儿、女婿得知这一消息,再次去淮阴探望老人,还特地到公社民兵大队询问:他在南京没戴帽子,怎么下放后反戴了?民兵队长说:不知道,是县里来通知。他们又去县公安局询问,公安局的人只回答一句话:是南京来文让戴的,便不理他们了。他们又到南京公安局上访,几经查核回答说:没戴,罗化千没戴帽子。”历经磨难的罗化千就这样风风雨雨在农村度过了七年。这期间他还写了一首题为《偶感》的小诗: 藕丝印泥犹红艳,鸡血图章久蒙尘。 珊瑚笺纸年久蠹,愧我笔债未偿清。 罗化千先生一生钟爱书画,是一位造诣很深的书法家,可惜他的才能在新旧社会都未能充分展现。也许在一个孤寂的夜晚,他的心再次被未能实现的理想所啮噬时,发出一声“愧我笔债未偿清”的叹息。 粉碎“四人帮”一年后,罗化千才从淮阴返回南京,原来的住房已经交公,夫妻二人栖身在9平方米的斗室里,这时他已年近八十岁。屋室虽狭窄,但心情同过去大不相同。心里又萌生写字的念头。一天他在街上看到筹办南京书法展览的启事,便在院里长案上写了“明月一壶酒,清风万卷书”一副对联,并亲自送到书法展筹办处。筹办处的人见了大为惊叹,竟有这样好的字,赞叹不已,很快便在《南京日报》上发表了。于是耄耋之年的罗化千焕发出最后的余晖,为寺院、名胜、名人故居写了大量作品。如南京栖霞寺的长联、灵谷寺的抱柱楹联、鸡鸣寺观音楼匾额和中山陵暗香阁的横披,均出自罗化千之手。罗化千从七十年代末开笔至1986年逝世这七八年间,共写了五百余件书法作品,深受江苏以及全国各地书法爱好者喜爱。罗化千先生活了八十六岁。这期间在南京市民革的积极关心下,对罗化千先生全面落实了政策。他加入了中国书法家协会,被聘为江苏省文史馆馆员,当选为南京市书法家协会理事,民革江苏省第四届委员会顾问。 |